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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相:在「事實」與「期望」之間

2020年11月6日

真相:在「事實」與「期望」之間

最近有很多關於真相的文章。許多思想家、哲學家、政治家甚至普羅大眾,都紛紛重彈老調,再次激烈辯論被《牛津英語詞典》選為2016年度詞彙的「post-truth」(後真相)一詞。人們對於當下「事實」的狀況不再抱有幻想,而對「後真相」加以追捧,因為它訴諸於我們的情感、希望與夢想,讓我們聯想到世界「應該」的樣子。一廂情願的想法因此演變成「新版」的事實,著實令人震驚。111

事物真相在當前受到的威脅,或許是近代人類史上前所未有的,因此讓人們對它產生了更加濃厚的探究興趣。

真相是否反映出一個值得尊崇的客觀現實,或是可以視乎情況策略性磋商出來嗎?

在大部份教學環境中,真相的重要性及確定性是學習的基石,驅使我們在知識記錄中追尋價值。被羅馬演説家西塞羅稱為「歷史之父」的希羅多德,是首位以系統和真實的態度陳述事實的學者。雅典學者,「科學」歷史的先驅修昔底德,他嚴格收集證據來支持自己所寫的文章。這一做法在歷史上被一眾學者秉承,現在亦應用在我們學校的日常學術工作之中。

對許多人來說,與真相完全對立的謊言,是由欺瞞或無知引起的一種人性弱點。發表虛假陳述就是說謊,相信謊言就是愚昧無知。本質上,對與錯、善與惡就在於這種區別。作為教育工作者和家長,我們很努力地幫助孩子明辨是非,不論是作答考試題目或作出人生選擇。對與錯、真與假之間存在明顯的「界線」,我們希望孩子站在正確的一方。孩子有時也許會撒點小謊,但我們希望他們明白那是錯誤的。

我們現在正面對兩難,我們該如何幫助孩子在後真相的世界,理解對與錯?當成年人能夠編造謊言卻可免受責罰,那我們又如何教導孩子說真話?身處這個時代,領導者—— 那些手握人類命運的人,當他們公開言論內容的真實性總會引起猜疑,逼使人們進行「事實審查」,這就讓我們深陷於不安困惑之中。當那些本該被所有人信任的變得不可靠的時候,我們怎知道甚麼是真相和屬實?哲學家漢娜.鄂蘭於評論當時政局時,就真相對於人類文明的重要性,提出了一個充滿說服力的實例:

笈笈可危的就是生存…如果沒有人願意像希羅多德一樣,做第一個堅決道出事實的人,這個世界的壽命決不會比區區凡人活得長久…就是這樣。如果沒有人願意證明他們看到的事實到底是什麼、出現在眼前的又是什麼,還談何恆久與堅持——(漢娜.鄂蘭,1967年)。

真相與永恆之間的連繫在這裏尤其重要。我們的存在是個不爭的事實:無需爭論,亦無可商討。

關於真相非此即彼的二元觀點,雖然準確,卻也許存有誤導性。那麼創造力和想像力又如何解釋呢?我們不應忽略事實,就是我們的孩子總是徘徊於真實與虛構之間——跟現實與創作小說一起存在。事實上,在孩子的世界中,「假裝」是成長的一個重要部分,想像那些並不是有如真實一樣。我們的孩子活在一個充滿幻想的繽紛世界:他們陶醉於現實世界的替代版本,好比哈利波特的魔法、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好奇心、哈比人的天真果斷,無不在孩子的腦海中留下鮮活的印象,令人深信不疑。這些對於虛構人物和神奇力量的幻想,有助孩子運用無窮想像,創造出自己的小宇宙。即使是成年人,也想穿越回到當年青澀的歲月,浮現一段段驚心動魄的景象與刺激的假想冒險,在那個世界沒有生與死,每個人都一直過著幸福的生活。在我們幻想的世界,膽小鬼變得無所畏懼、弱者發現潛藏的力量、超凡的能力被意外地賜予、不幸者總得到幸運之神眷顧。事實上,我們鼓勵孩子發揮想像;沒有幻想的童年是貧瘠、不堪設想的。

在成年人的世界,我們讚美那些富有遠見和創造力的人。藝術家憑著超凡的眼光來呈現攝影師捕捉不到的東西;作曲家為我們帶來美妙的天籟之音;雕塑家用平平無奇的石頭塑造傑作;領導人用激勵的措辭和高瞻遠矚的視野來建設國家。我們可能會問:這些不正是絕妙的「假裝」,把不是事實的當作真實的例子嗎?所謂的領袖魅力,就是能夠說服麻木的人群並宣揚一個更加「宏大」令人信服的願景—— 一個更美好世界的夢想。很多時候,我們都需要希望與夢想來給予我們生活的方向和目標。我們尋求庇護,希望在危難時情況能有所好轉。

願景始終不能取代現實。「事實」與「應該的事實」之間的張力依然存在,它不是二擇其一的選擇,但是需要謹慎控制和掌握平衡。我們或會暫且擱置質疑,至少停止一段短時間,思慮「應該」的,但最終還是停留於「實是」。我們必須教會孩子駕御的訣竅是,如何從「應該」發生的事情中汲取靈感和力量,從而塑造可能發生的事情。

 

查永茂博士

總校長

 

漢娜.鄂蘭(1967年2月25日):真相與政治——《紐約客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