怒從何起?
2025年4月3日
怒從何起?這一問看似唐突甚至無關痛癢。然而,在這個彷彿戾氣橫行、充斥怨懟和憎恨的世界,這或許是個值得我們深思片刻的問題。大多數人會給予各種雷同的回應:「當然,事情出錯時,我會生氣!」當有人冒犯我們,我們總會反擊,縱非拳腳相向,亦必情緒對抗,而且自認為理所當然。憤怒,是人類共同體驗中最遁跡潛形卻又波動無常的特質。有時我們甚至莫名惱火。弔詭的是,我們清醒時多半在追求恰恰相反的狀態:我們嚮往平靜、恆久的安寧,不為隨憤怒而至、蝕骨錐心的極端情緒所困擾。我們往往只求清靜獨處。儘管人人都渴望和平,但我認為,我們正處於一個「憤怒的時代」。
在職場和日常中,憤怒或許並不頻繁,卻無所不在。父母向孩子動怒,子女同樣會對父母或兄弟姊妹發怒。職場上雖較為收斂,但同事、上級,甚至客戶之間的互動,仍能窺見怒意。社交場合中,我們會爭喋不休、針鋒相對;政治領域中,我們將怒氣宣洩於「對方」身上。
教育對於這種情緒毫不陌生。作為一項社會基礎事業,教育豐富及徹底地涵納了人類情感的完整光譜,憤怒自然也不例外。身為教育者,父母和教師都必需掌握各種情感工具和技巧,方能達成學習成效。教育界的俵俵者,往往深諳學習的 「情感 」維度,包括感受、情緒和動機。我們推動對學習的熱忱,摒棄對失敗的恐懼;我們沉醉於成功的喜悅,也為受挫者灑下同理的眼淚;順從帶來肯定,違抗招惹怒火;我們歡笑、哭泣、歌唱、起舞、擁抱;我們的情感本就是學習不可分割的核心部份。
然則,怒為何物?一字雖簡,意涵卻深。這是一種極為廣泛的情緒:從微慍薄惱、正氣凜然之怒,到冲冠眦裂、暴跳如雷、盲目、不計後果的狂暴,皆在其列。我們期望在課堂與家中僅見憤怒微小(也許是抑制下)的一面,乍現的不過是不悅的情緒。然而,有時我們卻會發現自己全然的怒不可遏。
怒,非被動之態。憤怒總是關乎行動。它幫助我們爭取所求,或讓我們避開所惡。面對危險時,我們可能作出這三種反應:戰鬥、逃跑或僵滯。憤怒正是點燃我們「戰鬥」本能的星火;而逃跑往往為恐懼所驅 —— 對痛苦、失敗、困擾、不適或危險的畏懼。憤怒可能會觸發逃亡的急速反應。至於「僵滯」,則是身心陷入癱瘓、無法行動的狀態;我們被超載的感官負荷壓得動彈不得。憤怒可能是唯一能讓我們擺脫僵滯狀態的力量,迫使我們採取行動:要麼挺身對抗(戰鬥),要麼抽身遠離(逃跑)。
從正面意義來看,憤怒具有保護性:例如,當父母師長看見孩子或所愛受到威脅時,那種本能作出護衛的反應。憤怒能激勵我們克服惰性,作出積極的改變;憤怒驅使我們逆境自強,採取行動;憤怒可以淬鍊我們的決心,幫助我們克服恐懼,消彌自我懷疑。憤怒可以化為動力。憤怒也可以幫助釋放鬱結和怨恨;憤怒有助淨化和宣洩。
從另一個角度來看,失控的怒氣會造成傷害、破壞和削弱。若我們被憤怒蒙蔽,便無法一致、理性地行事。憤怒所造成的毀滅不僅傷害自己,更可能禍及他人。不受控的怒意可能會演變成一種支配性情緒,抑制我們與生俱來的理性系統,將我們禁錮於負面行為的模式中,有時甚至比觸發憤怒的事件更具破壞力。這種憤怒,最終可能會變成一座情感監牢。
怒火中燒,殆有其兆,因人或事逾越了我們的「底線」,以及突如其來的衝擊違背了我們的世界。「底線」般的憤怒,源自於已知的敏感地帶、脆弱處、或預期中的威脅與冒犯。有一套可能只有自知的準則,當觸及特定情況時,我們便會以經過衡量、甚至預先籌劃的憤怒來回應。
還有一種怒,具爆發性且意料不到,這憤怒更難預測或控制。這種怒潛藏於每個人內心深處,一旦觸發便會造成毀滅性後果。因此,這種怒就等同情緒界的個人「自然災害」,所到之處摧枯拉朽,改寫人生,連我們自己亦難倖免。其遺害可能終生難袪。
對於那些習慣管制憤怒的人來說,或許有一件事要考慮,那就是壓抑憤怒的後果。當我們把憤怒埋於深處,它可能會轉化成一種隱藏的毒性力量,以其他不討喜且有害的行為呈現,如怨懟、嫉妒、仇恨、詐偽和報復。埋藏的憤怒沒死,只是蟄伏,卻能致命。
另一方面,失控的怒一旦爆發,往往伴隨生理和非常個人化的代價。我們都體驗過發怒所致、令人不適的生理後遺症:心悸、頭痛、氣喘、不由自主地發抖、抽搐、疲憊,甚至緊張性不動。這些症狀其實是生理警報機制的一環,提醒我們這種極端情緒是有害的。
倘若你在閱讀這篇文章時,發現自己正處於憤怒的心態,請先穩住情緒,深呼吸;思考如何有創意、有建設性地善用你的怒意,而非造成傷害或加劇憤怒。請敏於行而慎於怒。再者,面對情緒「全球暖化」的局面,但凡能讓人類情緒降溫的舉動,都是對社群的珍貴貢獻。
以和為貴。
查永茂博士
總校長